凉粉草

注册

 

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

在食欲不振的夏天,我最想吃的是它澎湃在 [复制链接]

1#
北京安全治疗白癜风医院 https://wapjbk.39.net/yiyuanfengcai/lx_bjzkbdfyy/
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

原创沈书枝单读

夏天常常让人食欲不振,但有一样时令蔬菜,总能挑逗水乡人的味蕾,它就是茭白。生长于安徽南陵的沈书枝,也是茭白的忠实粉丝,每次回到家乡,妈妈做的茭白炒肉丝,她可以连着吃上好几天,儿时采摘到的鲜嫩茭白,更是难以忘怀的味觉记忆。

茭白其实是古称为“菰”的茭草植株,体内感染黑穗菌(也称“菰黑粉菌”)之后才出现的,而未被感染的茭草能结出果实,名为菰米。它们都早早出现在了人们的饭桌上,熟稔古代文学的沈书枝将在今天分享的这篇文章中,用食物当作触角,探向历史。她考据了历代文人墨客提及菰米或茭白的诗文,向我们道来从菰米到茭白的食用历史,以及它们作为意象,被古人寄托了怎样的情愫。

菰米和茭白如今依然出现在我们的饭桌上,但我们已经不像古人那样,见过它们在土地里的模样,熟悉它们到餐桌前所经历的劳作。食物作为消费对象,虽然依旧让我们产生情感,但也不再能承载如此丰厚的意义。好像只有食物本身成了最坚固的东西,和千百年前一样,让沦落人抱得幸福。

从菰米到茭白

撰文:沈书枝

离开家以后,每从外地回姐姐家,妈妈会特地烧一些我喜欢的菜给我吃。笋干烧肉、鸭汤煮粉丝、糖醋藕片、炒凉粉,诸如此类,从我回来之前,就在心里打好腹稿,今天买这两样菜,明天买那两样菜,在我到家那天清早,就把之前晒的干菜从柜子里拿出泡上,或是将冷冻室里收藏许久的存货取出化冻。她的小炒炒得很好,回去若是春末,或是秋天,必不可少的一个菜还有茭白炒肉丝。茭白、青椒、猪肉切细丝,肉以生抽、料酒、薄盐与淀粉抓过,下铁锅大火快炒,盛出青椒碧绿,茭白则温顺腴白,肉丝裹着淡淡酱油颜色,鲜嫩柔滑。这样的茭白炒肉丝,我可以每餐把一整盘吃得干干净净,连吃几天而不厌。

沈书枝自己做的茭白炒肉丝

说来茭白是我最喜欢的时蔬之一,这喜欢自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。皖南丘陵地带一小片平地上的农村,虽水网也称得上繁密,物产却并不丰富,除赖以为生的水稻外,几乎一切经济作物都很少种作。要之地方经济落后,缺乏商业化的土壤,故一切食用多停留在农耕自给状态。听起来便品格高雅的“水八仙”,如芡实(鸡头米)、莼菜,只水质尚未破坏时水塘里零星自发的一丛。莲藕要去街上才能买到,地方办酒席时,有切得极薄与黑木耳、肉片同炒的藕片,以及切成大块、加许多红糖炖得黏稠酥烂的莲藕汤。

荸荠、菱角偶尔有人种一点,荸荠在冬天收获,我们称为“荠子”,有几年外家种了,偶尔去玩的时候,跟在大人后面,看他们于寒风中下到冷水田里,用洋锹挖荠子。被一年农事磨得口子雪亮的洋锹,四面铲下去,一大块四四方方的土翻过来,露出里面一个一个紫红的圆疙瘩。有的荠子被洋锹铲破了,露出半边雪白的肉来,使人见了心里十分惋惜。冬天的荠子冰凉、鲜甜,我们总是把它洗净了用菜刀削去外皮生吃。这样的时候不可多得。水塘里多野菱角菜,夏天干塘时贴在塘泥里,为太阳晒得焦渴,一棵棵叶子挤得支棱起来,小孩子不怕刺,光着脚走到塘里,摘一荷包青青的野菱来吃。野菱都太小了,尚不及我们的指头。四角的大菱偶有人栽种,蔓延一小片塘,能于人家采菱时碰得一小捧的馈赠,已是很大的幸运。

茭白因此显出它难得的可亲与易得来。我们称茭白为“茭瓜”,读若“高瓜”。茭瓜是家里年年都种的,又可以生吃,格外显得是小孩子的恩物,如同菜园里黄瓜架子,是嘴馋肚饥时流连的好去处。也并不怎么管它,菜园旁边爸爸用作养鱼苗的一个小水塘,或是家门右手边那时还存在的一个小死水荡(如今它早已被爸爸填平,上面盖了一间农具屋),里面种上几大丛。春来茭瓜墩渐渐抽芽,到初夏成高大一蓬。到了秋初,茭瓜渐渐要长出来,叶子底下一片一片左右合抱的叶鞘开始变扁,小孩子便开始一日看三回,恐怕已有茭瓜长出来,没有及时拔出来吃掉,或是被其他的小孩捷足先登。这需要一点判断的技巧,拔得太早,茭瓜就太小,不够吃几口,也未免糟蹋东西;拔得晚了,茭瓜又已经变老,不合生吃,只能给大人烧菜了。我们没事就在茭瓜池边晃晃,看到一根两边叶鞘合抱的地方像小棒槌一样微微鼓起来了的,就踮起脚来,扯住长长的叶子,哗啦哗啦把它分开,把底下的茭瓜拔上来。

茭瓜肚子露出一绺白,上面还是紧紧包裹着的青绿叶鞘,这样的茭瓜最嫩。剥开来,我们把茭瓜在水池里荡一荡,或是在衣服上擦一擦,就这样生吃起来。才发出不久的茭瓜里面白极了,吃起来又肥又嫩,咯吱咯吱的,多年后我回想起来,觉得有股生吃菌子的丰腴感。就这样,茭瓜成熟的季节,我们每天都要去茭瓜池边徘徊,拔一两根新的茭瓜来吃。慢慢茭瓜长得多起来,不及初出时鲜嫩,就不看得那么珍贵。大人们每隔几天拔回一捆,洗净切片,和油盐炒香,加一点酱油、加一点水焖软,是秋天饭桌上常见的菜蔬之一。茭瓜易老,几天不采,就过了头,根头发绿,切开来有的里面也有了许多细细的黑点,这样的茭瓜,就只能扔到场基上或是猪笼屋里,给鸡叼几口,或是给猪咂咂嘴了。等到秋深,茭瓜渐渐歇下去,几至于没有了,小孩子的心里也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惆怅,最后一次来到茭瓜池边,看看是否还有被遗漏的小茭瓜。茭瓜叶子由青绿转为褐黄,为露水打软,慢慢倒伏在茭瓜墩四周,空气中充满冷凉的秋气。转了半天,终于在茭瓜墩上找到一个,喜孜孜拔出来,末季的小茭瓜已经只有手指般粗细了,滋味也不及初时,但还是很珍惜地吃完,再要吃到茭瓜,就要等明年了。

茭白

上大学后,有一天读到李白的《宿五松山下荀媪家》:

我宿五松下,寂寥无所欢。

田家秋作苦,邻女夜舂寒。

跪进雕胡饭,月光明素盘。

令人惭漂母,三谢不能餐。

漂泊经年、暂宿在五松山下的李白,寂寥无所欢时,眼耳所见所闻,皆是田家秋作之苦,邻女夜舂之寒。然而就是这样勤苦的田家,把辛苦收获的雕胡米煮成熟饭,放在素盘里郑重地端给他吃。他的内心深为感愧,想到昔年救济韩信的漂母,三谢而不能餐。看注解,才知道原来雕胡饭就是菰米饭,是我们所吃的茭白的果实——当然,后来我知道这样的说法并不准确,我们所吃的茭白,实是古称为“菰”的茭草植株,体内感染黑穗菌(也称“菰黑粉菌”)之后,其代谢产物吲哚酸在植株抽薹时,刺激花茎组织,使其基部增生而成的肥大肉质茎(也称“菌瘿”,所以无怪乎我觉得生吃嫩茭白有一种生吃菌子的鲜腴感)。感染了黑穗菌的茭草植株就不能再开花结果,而未感染黑穗菌、可以正常开花结果的茭草,所结出的果实,就是古代诗文中常见的“菰米”“雕胡”。

关于“菰”的名称,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“菰”条云:“菰本作苽,茭草也。其中生菌如瓜形,可食,故谓之苽。其米须霜雕之时采之,故谓之凋苽。或讹为雕胡。[1]枚乘《七发》谓之安胡。《尔雅》:啮,雕蓬……孙炎注云:雕蓬即茭米,古人以为五饭之一者。郑樵《通志》云:雕蓬即米茭,可作饭食,故谓之啮。”又云:“江南人呼菰为茭,以其根交结也。”菰又称“蒋”“蒋草”“菰蒋”,《说文》:“苽,雕苽,一名蒋”,大约也只是“茭”的一声之转。茭白古人又称菰首、菰手,苏颂《本草图经》卷九“菰根”条谓茭白形如小儿手臂,应以“菰手”为是,并云:“二浙下泽处,菰草最多,其根相结而生,久则并土浮于水上,彼人谓之菰葑。刈去其中,便可耕莳。其苗有茎梗者,谓之菰蒋草。至秋结实,乃彫胡米也。”

菰米与茭白

菰(Zizanialatifolia)是禾本科植物,它的颖果在秋季成熟,从先秦时代起,直至唐代,都是人们珍重的粮食作物之一。《周礼天官冢宰食医》:“凡会膳食之宜,牛宜稌,羊宜黍,豕宜稷,犬宜粱,雁宜麦,鱼宜苽。凡君子之食恒放焉。”说肉食与饭食适宜的搭配,鱼肉适合配菰米饭,君子大夫参照王的饮食律例。《周礼天官冢宰膳夫》:“凡王之馈,食用六谷。”郑玄注引郑众曰:“六谷,稌、黍、稷、粱、麦、苽。苽,雕胡也。”[2]菰米是与稻、麦、粱等五谷并列的“六谷”,同供贵族享用,是郝懿行所谓“古人恒食,故列经中”(《尔雅义疏释草弟十三》)者。楚辞《大招》中亦有菰米饭:“五谷六仞,设菰粱只。鼎臑盈望,和致芳只;内鸧鸽鹄,味豺羹只。魂乎归来,恣所尝只!”菰粱煮成的饭食,与芳香肥美的鸧鹒、鸽鹄、豹羹一起,一同成为招徕逝者魂兮归来的珍味。

相传为宋玉所作的《讽赋》中,店主之女“炊彫胡之饭,烹露葵之羹”,来劝宋玉进食。枚乘《七发》中有“楚苗之食,安胡之饭”,“安胡”即雕胡,亦是吴客用以刺激有疾的楚太子生之欲望的食物之一。司马相如《子虚赋》中,子虚先生极力铺排云梦泽物产的丰饶,“其埤湿则生藏莨蒹葭,东蘠雕胡。”可见在先秦至汉之时,菰米饭的是可供夸耀的精珍之食。

其后左思的《蜀都赋》续之:“其沃瀛则有攒蒋丛蒲,绿菱红莲。”“攒蒋”即丛生的菰草植株。继承枚承的“七”体,东汉及其后的“七”赋中,也多有菰米的出现。曹植《七启》:“芳菰精稗,霜蓄露葵。”芳香的菰米与精细的稗米,以及经霜后的葵菜,都是“可以和神,可以娱肠”的“肴馔之妙”。桓麟《七说》:“香箕为饭,杂以粳菰。”香箕即粱(粟),这里是与粳米、菰米一起煮成熟饭。傅选《七诲》:“孟冬香秔,上秋膏粱,雕胡菰子,丹贝东墙,濡润细滑,流泽芬芳。”沈佺期《七引》:“雕胡精粲,蒸气浮浮,菰羹视夏,芥齑含秋。”

菰叶细长如剑,和香蒲叶很有些相像,风过时叶相交拂,低映水面,可称优美。南方下泽处又多有之,从魏晋时期开始,到山水风景意识渐渐觉醒的南北朝时代,菰便常常与其他水生植物一起,成为诗人们摹写水景之代表,传递或清新或婉转之幽情。或与其他蔬食一起,作为应季的嘉产出现。

菰叶

如张载《泛湖诗》:“春菰芽露碧,水荇叶连青。”刘骏《济曲阿后湖诗》:“平湖旷津济,菰渚迭明芜。”南朝乐府《月节折杨柳歌五月歌》:“菰生四五尺,素身为谁珍。”沈约有《咏菰诗》:“结根布洲渚,垂叶满皋泽。匹彼露葵羹,可以留上客。”描摹菰草结根洲渚、垂叶离离之景象,而随继《讽赋》之句意。又有《行园诗》:“寒瓜方卧垄,秋菰亦满陂。紫茄纷烂熳,绿芋郁参差。初菘向堪把,时韭日离离。高梨有繁实,何减万年枝。荒渠集野雁,安用昆明池。”将秋菰与种种应时之蔬并举,流露出愉悦的诗情。庾肩吾《奉和太子纳凉梧下应令诗》:“黑米生菰叶,青花出稻苗。”菰米与稻花一起,作为初秋时令的风物,被注目、观看、描写。

而有名的菰蒲出水的风景,大约还数谢灵运的《从斤竹涧越岭溪行》:“蘋萍泛沉深,菰蒲冒清浅。”蘋为四叶菜,萍即浮萍,都是平铺在水面的植物,菰蒲与之则有低昂参差之别。作为一个深刻纵情于山水、以一己之力开拓了山水诗的诗人,谢灵运的描摹尤其注重对风景的刻画,对动词的选用也苦心经营,又努力归于自然清新。这里的“冒”字虽来源于曹植的“秋兰被长坂,朱华冒绿池”,却是承袭得很妥帖的例子,恰恰生动地描写出了菰叶与蒲草尖尖的叶子从清流中举出的样子。

唐人诗中,尤多雕胡饭之记载。除了前面李白那首著名的诗以外,王维的诗中也曾写过多次:“郧国稻苗秀,楚人菰米肥。”(《送友人南归》)揣想友人南归,所来之处物产之丰,以慰离客之情。“蔗浆菰米饭,蒟酱露葵羹。”(《春过贺遂员外药园》)写过外甥药园所尝之美馔,菰米饭用蔗浆拌过,甜甜的想必很好吃。露葵羹则再次与之对举出现,成为继承《讽赋》《七启》等赋将菰米饭与露葵羹对举的例子之后,一个稳定绵长的典故。“香饭青菰米,嘉蔬紫芋羹(一作绿笋茎)。”(《游感化寺》)是初春游感化寺时与僧人的清食,雕胡与芋头(诗人们又喜称之为“蹲鸱”,谓其状如蹲伏的鸱鹰)的对举因之也成为后世写山家饮食时一个喜欢的典实。

杜甫很喜欢雕胡饭的口感,在穷窘交迫的生活中,曾与人寄诗,动情地表达自己对雕胡饭与莼菜羹的想念:“滑忆雕胡饭,香闻锦带羹。溜匙兼暖腹,谁欲致杯罂?”(《江阁卧病走笔寄呈崔卢两侍御》)在“客子庖厨薄”与“衰年病只瘦”的坦诚下,这样的口腹之欲也显得格外动人。雕胡饭和莼菜羹似乎也成为旧日繁华世界之一代表,笼上一层温柔颜色。

此外如刘禹锡《历阳书事七十韵》:“一钟菰葑米,千里水葵羹。”是初任和州刺史时,写治所历阳(今安徽和县)之特产。皮日休的《鲁望以躬掇野蔬兼示雅什用以酬谢》里,感谢友人陆龟蒙(陆龟蒙字鲁望)于春日亲手为他摘来野菜,在细数野蔬之美及揣想友人采摘搜寻的情形之后,表示要用雕胡饭和醍醐来搭配这珍贵的野菜,说是“彫胡饭熟醍醐软,不是高人不合尝”。在另一首《鲁望春日多寻野景曰休抱疾杜门因有是寄》里,回忆两人平时共同出游的情景,也有“数卷蠹书棋处展,几升菰米钓前炊”的句子。在这些诗中,诗人们对菰米饭之味都是纯然的赞赏,可见在唐朝,菰米已是十分普遍的食物,地位也颇高,是很受人喜爱的。

菰米作为禾本科植物种子,形状细长、纤瘦,比稻米长得多,有一两厘米长。外壳棕褐,去掉外壳之后的糙米为黑褐色,去掉这层黑褐色的皮,内里则为白色。故诗人们描写菰米成熟,多用“黑米”形容,如“秋菰成黑米,精凿传白粲”(杜甫《行官张望补稻畦水归》)、“卧蒋黑米吐,翻芰紫角稠”(张藉《城南》)。《本草纲目》“菰米”条将之描写得很准确:“雕胡九月抽茎,开花如苇?,结实长寸许,霜后采之,大如茅针,皮黑褐色。其米甚白而滑腻,作饭香脆。”菰米饭的爽滑与香脆,是今天我们阅读文献时所能感受到的最鲜明的印象。

菰米的做法,通常是做饭,有时杂以其他粮食一起蒸煮。潘尼《钓赋》:“红麯之饭,糅以菰粱。”是将蒸熟发酵晒干后的红麯米与菰米、小米一同煮饭。元稹《酬乐天东南行诗一百韵》:“杂莼多剖鳝,和黍半蒸菰。”是菰米与黍子一同蒸熟。煮好的菰米饭,有时用甜汁浇来吃,前引王维的诗,是用蔗浆拌菰米饭,比之晚一些的韩翃也有“楚酪沃雕胡,湘羹糁香饵”(《赠别崔司直赴江东兼简常州独孤使君》)的句子,可见唐人确实有拿带甜味的液体来拌菰米饭吃的习惯。也可以煮粥,寇宗奭《本草衍义》中有河朔边人以菰米“合粟为粥”的记载。可以磨粉做饼,左思《吴都赋》:“菰穗雕胡,菰子作饼。”《本草纲目》引陶弘景曰:“菰米一名雕胡,可作饼食。”

古人食用菰米,通常要先去皮。去掉外壳之后,糙米上的紫皮也都去掉。桓麟《七说》中,形容其饭“散如细蚳,抟似凝肤”,散开来就如蚁卵,抟起来则如凝脂般光滑,都是夸陈其洁白有光泽,是去皮后才能有的样子。前引杜诗“秋菰成黑米,精凿传白粲”,后二句为“玉粒足晨炊,红鲜任霞散”,所写正是菰米去皮食用的环节,经过“精凿”去掉的皮(“红鲜”)弃去,只留“玉粒”炊食。《本草纲目》里写“其米甚白而滑脆”,显然也是去紫皮后再食用。北魏时贾思勰《齐民要术》卷九“飧、饭法”中记载了给菰米去皮的方法:

菰米饭法:菰谷盛韦囊中;捣瓷器为屑,勿令作末,内韦囊中令满,板上揉之取米。一作可用升半。炊如稻米。

他说把带皮的菰谷盛入皮袋中,将瓷器捣成碎屑,但不要到细末的程度,一起放进皮袋装满,放在板上揉搓,搓去外皮,就可以得到菰米了。一次可作一升半的量。煮菰米饭的方法就和稻米一样。之所以要用这样特殊而繁琐的方法,是因为菰米的外壳很薄,紧紧裹在米粒之上,不像稻壳那样容易与米粒分离,菰粒又十分纤长、性脆,如果用舂稻的法子去舂,大约只能捣成一堆粉末。不过实际上,菰米不去糙米上的紫皮也并不影响食用,南宋周弼的《菰菜(八分山下滩渚丛穗弥望可爱)》里,说菰米“不烦舂簸即晨炊,更胜青精颜色好”,青精即青精饭,是用南烛叶浸水染色煮出的饭,颜色青蓝,这里说菰米不需要舂簸就可以直接煮饭,煮出来的颜色比青精饭的蓝黑还要好看。可见古人亦有不去内皮直接煮食菰米的习惯,连内里的紫皮都去掉的菰米,大约就可称之为“精凿”了。

唐代名相李德裕

在唐代,因为菰米的大量食用,人工栽培菰草也很常见。李德裕有《忆种苽时》:

尚平方毕娶,疏广念归期。

涧底松成盖,檐前桂长枝。

径闲芳草合,山静落花迟。

虽有苽园在,无因及种时。

于春日怀想自己的平泉山居,怅叹田园清景正佳,而自己不能像汉代尚平、疏广那样归隐,即便拥有一片菰园,也没法回去赶上种植的时节。这慨叹在宦游人大约是一种常见的发抒,未需多么当真(虽然纵观李德裕最终高位被贬至死的命运,我们将不得不感慨其诗如谶言般的预示),不过可见在中唐,种植菰蒋确是很平常的事。晚唐韦庄亦有“满岸秋风吹枳橘,绕陂烟雨种菰蒋”的句子,描写一位渔翁居所的环境,并悬想其“芦刀夜鲙红鳞腻,水甑朝蒸紫芋香。曾向五湖期范蠡,尔来空阔久相忘”(《赠渔翁》)的闲逸生活。整首诗虽有美化代言成分,但“种菰蒋”是依水而居的人们为生之一普通手段,也是确定可见的。当然,历史上菰草的人工种植早已开始,前引沈约《行园诗》“秋菰亦满陂”,结合诗题,就已经显示出栽培的痕迹。现在我们所知道的最早关于栽培菰米的记载,在记汉事的《西京杂记》中:

会稽人顾翱,少失父,事母至孝。母好食雕胡饭,常帅子女躬自采撷。还家,导水凿川,自种供养,每有赢储。家亦近太湖,湖中后自生雕胡,无复余草,虫鸟不敢至焉,遂得以养。郡县表其闾舍。(卷五母嗜雕胡)

会稽人顾翱的母亲喜欢吃菰米饭,他便常常帅领子女一起去采撷成熟的菰米,回家自己导水凿川种植,以供母亲食用,且常有富余。后来他家附近的太湖也自生出菰草,供养更不成问题。《西京杂记》如今学者们一般认为是东晋葛洪所撰,其所记汉代故事,真假掺杂,虽有不合于正史者,却也有很多与正史相符,应当有其所据的汉代史料来源。[3]顾翱种植雕菰这一条,从内容性质上看偏于真实,栽培菰米的历史,即使不便上推到汉代,在葛洪生活的晋代已经存在,则应是确定无疑的。至于“虫鸟不敢至焉”云云,是录人风者所好言,也是《西京杂记》故事所喜带的神怪色彩之一,如今我们可以不必管。

前引李德裕与韦庄诗,都有一个共同的指向,即自己或渔翁隐逸的愿望或现实——李德裕的这首《忆种苽时》,是其《思山居十首》组诗中的第三首,十首要之表达自己对山居生活的思念及何时能归隐的愿望(“岂望图麟阁,惟思卧鹿门”,见组诗之《春日独坐思归》),而一个种满菰草的园池是可以代表这隐逸生活的之一象征。渔翁的生活简单自足,韦庄却设想他“曾向五湖期范蠡,尔来空阔久相忘”,一个怀抱江湖的老叟形象便呼之欲出。这提醒我们注意到,到唐朝,关于菰和菰米的文学描写,在除了作为传统水景风物的代表和赖以生活的粮食以外,还逐渐凸显出一个新的意象,即隐逸的象征。

原标题:《在食欲不振的夏天,我最想吃的是它》

分享 转发
TOP
发新话题 回复该主题